主頁 > 歷史與未來 > 

陳寶珣《荒澤之魚》(節選)

小說,2018年由香港文化工房出版。

  凡遇失意的事,盈都擔抬出各種合乎她個性的絕對解釋和說詞,容不得人家再質疑測度。好在香港這邊還是把她要回來了,她最初還不情願,臨走端來幫忙,見她好情緒漸漸回來,打點執拾都來了勁,重拾她對自己素來的期盼。幾年窗下兼助教,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真不少,這不想丟,那又非得帶在身邊不可。
  歌扔在播,盈狠抽一口把那根樂富門幹掉,也沒把音量調細。那些不曾在意的挫折,也不過是少許,也不過剛開始,要認真拿出來跟誰去說,自己都覺得無聊,現在卻任意被抖出來經擴音器放大。只有像在這樣的時候,盈和端兩個,在好些既無睡意,又沒勁去再扯談些甚麼的晚上,CD影碟一放,Mark哥至尊寶和旭仔你一言他一語,然後兩個人躺在梳化不著邊際的爭著插話。開心鬼朱秀才是盈和端女校時代的共同回憶,社會又吃人又快樂,各種各樣的壞人環伺,都堆出一臉溫柔的笑意,明明是鬥獸場,都裝修成幸福摩天輪,天真少年一批一批坐上去。年青貌美,性徵突出的女角,堅拒清裝的搞笑鬼愛意,「我唔會咁隨便同你make love呀。」
  「只怕避得一時避不得一世。」盈插句口,兩個人莫名其妙大笑,接著又長時間無語。
  誰先問一句「你想著甚麼嗎?」有說的也有不想說的,那些各自的事,和大家相連著的事,一個地方的人共同經歷過的易與難,笑與淚,再通俗再濫情都好,成了共同的基因。
  「聽著便知道,自己是從那兒來的,要到那裡去。該回家了。」盈把音樂關掉。
  「你不是一直說不急?」
  「想是一回事,要怎樣又是另一回事,兩者總靠不到一處,這才叫煩。」
  盈隨手把幾張石拓印本收捲好,長長的拓卷,張張幾有等人高,淡淡的墨印,像黑色的血脈。
  「跳蚤市場撿來的?」端似曾見過,看著覺特別。
  「蒲台島石刻呀,自己家裡的東西。」盈把眼瞪得圓大,轉得也快,像孤島燈塔的兩盞燈。
  「大浪灣、大嶼山……香港的古石刻還真不少呢。好幾處沿海的石灘都有,只等我們去確認。一起搞個課題怎麽樣?三千年前的石刻到那裡都是寶呀,偏我們自家的不珍惜,大陸還是夏商周,中國才剛是個謅出來的名字,南方這邊則是另外一個海洋文化,你看這網紋、這魚鱗紋,說不好是一整套文字、一整個自足的文明。」
  盈說的端都知道。湊前近看,更似是一浪浪帶字型的波濤,一伏一伏的紋,是倒臥中的軀幹、也是四肢和頭腦。南方人種溯源正是端下的功夫所在,暗自慨嘆這些都是她們煙滅的父系,男的為奴,女的替外族傳宗接代,直至大海飄零,也沒留下一闕哀歌和一個半個可供哀悼的故事,眼前只剩些無人推說一任風雨蝕爛的符號,這些知道的又刻意不被知道的事,端現在沒有心情細想下去。
  「來,去吃點甚麼,你一來到我才覺餓。」盈展揚著兩道秀秀的眉,她開懷笑著時冷冷的霜都溶了一層,本來聰明俊美,可惜如英國冬日的雨後陽光,可遇不可求。
  「快。我先出門你請客。」盈一手端了外套,轉身推門出去了,「你看老是滋滋油油慢吞吞的,偏又沒輸人家多少,就喜歡你這樣。」
  端帶上了門,一緩一急兩個先後走下了宿舍的樓梯,那種舊木板叫出來的吱吱聲,夾著年青放肆的笑聲。

猜你也喜歡:

舒巷城〈鯉魚門的霧〉(節選)

小說,1950年作,收入《鯉魚門的霧》(香港:花千樹出版),2000年。

「日出東山——啊
霧開霧又散
但你唱歌人仔
幾時還呢?……」

霧喘着氣,在憤懣地吐着一口口煙把自身包圍着。……那包圍的網像有目的地又像漫無目的地循着一個大的渾圓體拋開去,擴展着,纏結着,或者來來去去的在低沉的灰色的天空下打滾,一秒一秒鍾地把自身編成一個更大更密的網。偶

閱讀更多 »

西西〈浮城誌異〉(節選)

小說,1986年作,收入《手卷》(台北:洪範書店),1988年。

「灰姑娘」是一則童話,南瓜變成馬車,老鼠變成駿馬,破爛的灰衣裳變成華麗的舞衣。不過,到了子夜十二時正,一切都會變成原來的樣子。浮城也是一則「灰姑娘」的童話嗎?
浮城的人並非缺乏明澈的眼睛,科技發達,他們還有精密設計的顯微鏡和望

閱讀更多 »

陳滅〈我剪紙城〉

現代詩,1995年作,收入《單聲道》(香港:東岸出版),2002年。

這裏從前是海
從船塢出來的工人
越過暗街大批擁出
現在是公園、商場
修路工人在烈日下開動電鑽

閱讀更多 »

西西〈肥土鎮的故事〉(節選)

小說,1982年作,收入《鬍子有臉》(台北:洪範書店),1986年。

最初的時候 ,肥土鎮的名字,並不叫做肥土。有的人說,肥土鎮本來的名字,叫做飛土;有的人卻說,不是飛土,是浮土。知道這些名稱的人,年紀都已經很老很老了,而且,他們所以知道肥土鎮名字的來源,還是從他們的祖父,或曾祖父,甚至曾曾祖父那裏聽來的。譬如說,花順記的夏花豔顏,她就是知道肥

閱讀更多 »

盧卓倫〈夜海〉(節選)

小說,收入《夜海》(香港:水煮魚文化),2020年。

我討厭海,特別是在晚上的時候。

小時候,父親在公司周年晚宴上贏得三張豪華郵輪套票。雖說是豪華郵輪,安排給我們的套房卻是十分狹小,置於船艙底部,沒有窗,也沒有電視。說白一點,這根本是一間裝修豪華的監倉。空間狹窄,加上不濟的通風系統,使我們不

閱讀更多 »

董啟章〈城牆之城〉(節選)

小說,收入《V城繁勝錄》(香港:樂文書店),1998年。

我,維多利亞,V城風物誌修復工作合寫者之一,大回歸時期新生代,企圖跨越這五十年的另一種城牆,但我所知道的,只是一個永遠無法到達自己的城牆的V城。大回歸時期的V城,結束了殖民時期以來一百五十六年沒有城牆的誠惶誠恐的日子,安穩於新城牆的庇蔭。V城彷彿已經不止是一個城市,而是被收

閱讀更多 »
沒有文章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