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巷城《太陽下山了》(節選)
小說,原載1961年1月至10月《南洋文藝》雜誌第1至10期,1962年由香港南洋文藝出版社出版。
從香港中環——繁盛的市區——乘電車到筲箕灣去,自成一區的西灣河是必經之地。離船塢不遠,在古老的「街市」(菜市場)附近,有幾條寬闊的橫街,泰南街是其中之一。它街頭向南,面對電車路,跨過電車路,是一列專賣「價廉物美」食品的「大牌檔」,附近的居民正是那些牛腩粉檔、艇仔粥檔、咖啡紅茶檔……的熟客;街尾向北,走過一片空曠的沙地是海濱,從那兒向東望,就是有
大魚洲
O城共有二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島嶼,其中一個叫做大魚洲,不但是O城最大的島嶼,而且經常有很多大魚出沒。除了大魚,還有海豚。根據記載,數百年前已有海豚在O城一帶水域游來游去。近年由於大魚洲進行多項大型填海工程,於是有人提出憂慮,擔心工程影響海洋生態。也有人發現不少海豚都被船隻的螺旋槳打得遍體鱗傷。政府為了表明保護海豚的決心,把海豚列為吉祥物;而O城人也愈來愈喜歡海豚,認為牠們聰明靈巧,充滿活力,簡直就是O城的象徵。
我第一次踏足大魚洲,是在初中的時候。那時我就讀海豚中學,老師帶隊去看海豚,我們在海邊拿著望遠鏡,看了半天,但沒有看到海豚的蹤影。後來我終於有機會看到海豚。那一年,鄰近的京城有大批市民上街抗爭,事件震動了整個O城,不同地區都有人舉行集會以作聲援。我跟幾個同學乘船去參加集會,竟然就看見了海豚的背鰭,正在海中自由游弋。事件結束後,大魚洲有海豚集體擱淺,當時的安儂國殖民者為了安撫受驚的居民,就承諾在大魚洲興建一個規模龐大的世界級水族館。
大魚洲的水族館落成啟用,飼養了上萬條魚,還有幾頭懂得跳火圈的海豚。前去欣賞的遊人都為海豚那些高難度的跳躍動作拍掌歡呼。不少人都把當年海豚集體自殺的悲劇忘掉了,偶然更有人會跑出來說那是傳媒憑空捏造的。阿花拉著我到大魚洲看海豚。牠們隨著馴獸師的指揮棒,不停跳來跳去,做出指定動作後就會得到一條魚作為獎勵。我看牠們被關在水族館裏,不知怎地,就想起頭一次看見的那頭海豚了。
堆填谷
我居住在堆填谷,那裏住宅大廈林立,到處都是樓盤。地產商為了吸引顧客,都把樓盤起名為天宮皇府甚麼的,但毋須名副其實,譬如海景豪庭,不一定有海景,亦不需要豪華,浴室可能連窗子也沒有,更沒有適合曬晾衣服的地方。偶然還會出現屏風一樣的樓盤,像圍牆一般擋在前面。居民為了擁有一個狹小的空間,都得付出高昂的價錢。房子跟房子擠在一起,打開窗戶,就可以跟鄰居握手了。但我從來沒有這樣做,我連怎樣稱呼鄰居都不知道。
堆填谷的土地由填海而來,除了興建大量住宅,還有垃圾堆填區,遠看是一片青草地,下面都是垃圾。垃圾釋放沼氣,會爆炸;還會滲出污水,流入大海。據說由於缺氧,堆填區內的垃圾分解得比正常緩慢。也許若干年後,人們掀開堆填區的草皮,仍然可以掘出很多垃圾。我不期然想起那個有關O城名字的傳說。如果先民真的曾經在沙灘上發現一個大窟窿,按照O城人的習性,是否也會拿它用來盛載垃圾?
當我開始記下有關O城的種種時,那個先民發現的窟窿就一直在我的腦袋裏縈繞不去。先民到底拿甚麼把它填滿了?我只知道O城仍在不斷填海,不斷擴建,堆起更多財富,堆起文化藝術,堆起政治變革。「O」是圓圈,是生命循環不息,是貨如輪轉,是可口甜甜圈,是光環,也可以是孫悟空頭上的金剛箍。「O」 是由零開始,可以把很多東西填進去,充滿無盡的可能性;然而也可以是虛空,底子不夠,內裏空空洞洞。
我置身堆填谷,抬頭看見屏風樓盤上一點點的燈火,也看見了O城的月光。「O」,原來除了是個洞,還是那月光的倒影。
小說,原載1961年1月至10月《南洋文藝》雜誌第1至10期,1962年由香港南洋文藝出版社出版。
從香港中環——繁盛的市區——乘電車到筲箕灣去,自成一區的西灣河是必經之地。離船塢不遠,在古老的「街市」(菜市場)附近,有幾條寬闊的橫街,泰南街是其中之一。它街頭向南,面對電車路,跨過電車路,是一列專賣「價廉物美」食品的「大牌檔」,附近的居民正是那些牛腩粉檔、艇仔粥檔、咖啡紅茶檔……的熟客;街尾向北,走過一片空曠的沙地是海濱,從那兒向東望,就是有
散文,收入《香島滄桑錄》(香港:中華書局),1989年。
平時,香港人提到干諾道,總喜歡再加上兩個字,不説「海旁干諾道」,就一定要説「干諾道海旁」,因為這條道路是面臨海旁的,所以如此表示。
不過,由於填海工程這種情形,眼看就要發生變化了。尤其是自美梨道以西,一直到統一碼頭的這一段干諾道,早已不是海旁了。大會堂、皇后碼頭、尖沙咀
現代詩,寫於1994年布魯塞爾藝術節。
不,我並不僅想嘲笑氾濫的影象
説一切都是濫調,以致我們感到無力
去按下快門。我也不相信落霞
與孤鶩、清晨荷葉上的露珠
但我也不想説一切都是模棱兩可
小說,1948年起在《華商報.熱風》連載,後由香港文苑書店出版,1952年。
為着要抄捷徑,高懷出了碼頭就獨自沿住海邊向前走。迎着潮濕的寒氣,他把衣領翻起來,帽子拉得低低的。
這是用石堤鑲了邊的一塊荒地,到處叢生着野草。地面凌亂地堆着許多石塊和磚頭;還有三兩輛破舊的運輸貨車,或縱或橫的丟在那裏。這些都是他平日所熟悉的;即使在霧裏,他也能夠走得很輕快。現在,卻由於進行的事情沒有結果,
小說,收入《浣熊》(台北:印刻文學),2013年。
于野的印象裡,香港似乎沒有大片的海。維多利亞港口,在高處看是窄窄的一灣水。到了晚上,燈火闌珊了,船上和碼頭上星星點點的光,把海的輪廓勾勒出來。這時候,才漸漸有了些氣勢。
于野在海邊長大。那是真正的海,一望無際的。漲潮的時候,是驚濤拍岸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