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靈鳳〈海旁的變化〉
散文,收入《香島滄桑錄》(香港:中華書局),1989年。
平時,香港人提到干諾道,總喜歡再加上兩個字,不説「海旁干諾道」,就一定要説「干諾道海旁」,因為這條道路是面臨海旁的,所以如此表示。
不過,由於填海工程這種情形,眼看就要發生變化了。尤其是自美梨道以西,一直到統一碼頭的這一段干諾道,早已不是海旁了。大會堂、皇后碼頭、尖沙咀
整個的屋子睡熟了,我獨自坐在窗前。
雖然是午夜三點鐘,山坡上還是閃鑠着萬家燈火。寧靜的青空下,禱鐘和禱歌蕩漾着,蕩漾着。香港正在歌頌人類的贖罪羔羊,基督的誕生日。
從山頂松林裏吹下來的風溫煦而芳香,山溪盛開着的玫瑰殷紅得像大地搽了胭脂。夜是安謐而和平,我懷念着,懷念着我的生長地上海——呵,母親上海!
兩年前,一個浸透了閒寂的陽光的四月的下午,我提着一隻皮箱,走上「紅伯爵」的甲板上去的時候,是只預備到香港去住兩星期,愉快的旅行心境。爽朗的海風吹着臉,吹着頭髮,吹着領帶,望着天邊飄逸的雲叢和遼遠的水平線,我的思想,我的情緒,我的靈魂全流向將展開在眼前的,新的城市,新的山水,新的人物和新的日子了。沒有離別的感傷,也沒有留戀和眷惜,把故鄉輕易地,像一隻空煙盒似地拋在後面。對着岸上揮動着的手,帽子和手帕,我只是微笑着,微笑着,而我的笑是天真潔淨到像我的沒有被人生的困苦濡染過的眸子一樣;我沒有想到這兩星期的暫別,到現在竟會變成永訣。
寧靜的青空下,禱鐘和禱歌蕩漾着,蕩漾着。一九三七年又過去了;幾時才能回到你的懷抱裏邊來呢?——呵,母親上海!
二年的羈旅中,我時常在深夜裏被航出港外去的郵船的汽笛聲從夢中驚回來。於是,就默默地坐在窗邊,像今晚上一樣,推開窗,就可以看到在夜霧裏慢慢地駛出去的船,駛到故鄉去的船。烟囪上的烟顯得親切而安詳,汽笛的聲音,就像是上海的聲音,在召喚我回去。無可奈何地,聽着漫長的汽笛的聲音——悒鬱麼?感傷麼?連自己也不知道。
幾時才可以回到你的懷抱裏來呢?呵,母親上海!
在上海,我生活了二十五年:在那邊,有我的呼吸過二十五年的空氣,有我走過二十五年的街道,有我睡過二十五年的床鋪,有我住過二十五年的屋子……在那邊,埋葬着我的笑,我的太息,我的戀,我的飢餓,我的青春和我的窮困……在那邊的土地下,靜靜地躺着我的父親,在那邊的土地上生息着我的母親,弟弟和妹子,還有我的敵人,我的朋友。
寧靜的青空下,禱鐘和禱歌蕩漾着,蕩漾着。一九三七年又過去了——呵,母親上海!
現在是十二月,是皓皓白雪的季節,在這裏卻正開放着滿山的鬱金香。東方的Riviera是一個漂亮的小島,它戴滿了白石的建築物,詩,羅曼史,日光和花束,浮沉在亂飛着白鷗的南海裏。可是,還是懷念着上海,因為她是我的,是我的祖國的。我的血液裏流着她的血,我的肉體上刻着她的烙印:為着在她身上燃燒的火𦦨我呻吟着,為着爆發在她身上的炸彈我震顫着——呵,母親上海!
窗外就是渺茫的大海,隔開我和我的故鄉的,渺茫的大海。在海的那一邊,也正在歌頌人類的贖罪羔羊,基督的誕生日吧?也許是在對着閘北的滿天火𦦨,為祖國的苦難而睜着抑鬱憎恨的眼睛吧?也許正像被懷鄉病壓壞了的我一樣,正在懷念着那些流散的子女,死亡的子女吧?
呵,母親上海,願你幸福!願你萬歲!在這寂靜的深夜裏,我為你祈祝,像為我的祖國祈祝一樣!
散文,收入《香島滄桑錄》(香港:中華書局),1989年。
平時,香港人提到干諾道,總喜歡再加上兩個字,不説「海旁干諾道」,就一定要説「干諾道海旁」,因為這條道路是面臨海旁的,所以如此表示。
不過,由於填海工程這種情形,眼看就要發生變化了。尤其是自美梨道以西,一直到統一碼頭的這一段干諾道,早已不是海旁了。大會堂、皇后碼頭、尖沙咀
小說,1950年作,收入《鯉魚門的霧》(香港:花千樹出版),2000年。
「日出東山——啊
霧開霧又散
但你唱歌人仔
幾時還呢?……」
霧喘着氣,在憤懣地吐着一口口煙把自身包圍着。……那包圍的網像有目的地又像漫無目的地循着一個大的渾圓體拋開去,擴展着,纏結着,或者來來去去的在低沉的灰色的天空下打滾,一秒一秒鍾地把自身編成一個更大更密的網。偶
散文,原載2016年7月《香港文學》379期。
6 海底世界:美麗與危險
這是我能體驗到的,香港最美的海灣。
喜歡游泳的人,成了朋友。他們把潛水鏡、蛙鞋借給我。華富邨的海水異常清澈,戴上潛水鏡,看見自己被一群一群的火點包圍。火點的背上,有一個大黑
小說,1975年由香港七十年代雜誌社出版。
那年頭,經九龍城繞啓徳機塲再往東走的巴士,最遠到牛池灣為止,再往前便沒有馬路,只有崎嶇小徑可走。遠望現在偌大的觀塘工廠區,當時還是一片爛地,那是香港開埠以來毎天由躉船傾下垃圾坭頭塡成的。起初的形狀像一個不規則的半島,後來的觀塘道當時還有很多地方在水裏。三個人從牛池灣下車,走了
散文,收入《遊歐獵奇印象》,1933年。
香港半日遊
親華德國三女性 廣東酒家一席話
正午,我們決定犧牲了「萬德伯爵」給我們已預備好了的午膳︰精美的麥殼糯米,和「氣皇帝」旨酒。我們六個人——三位德國太太,T女士,李醫師和記者,同到新紀元酒家去吃廣東飯。酒家中僱有裝飾入時的廣東女招待,敬茶絞手